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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Chapter04 數字失憶癥(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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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未來采訪,可忽略*****

“你覺得他是個怎樣的人?”

“渣男!”飽滿的藍調正紅張合,鏡頭像羅馬的真實之口將程伊的拳頭收緊,在對面人變臉之前她玩笑般松開攥緊的五指,掩唇嬌笑,“玩笑話。但說實話,我不懂怎麽去形容他。”

人很覆雜,出生後男女自帶系統便有初生代碼的顯著差距,就算程伊在經年累月的相處中自認“了解”,也不會輕易去評價,“我們分過一次手,不對不對,”她荒唐似地忙搖頭,“我們分過很多次手,但有一次陰差陽錯竟分成了。那時候太年輕,認為負我便是‘渣男’,後來我居然再沒遇見過‘好男人’。”

“有多好?”采訪者推了推鏡框,好奇心溢出平光鏡片。

程伊嘴巴撅成一個很奇怪的形狀,眉毛糾結了會,“人家都道男人的好應是清泉流淌,貼入內裏的。他的好很奇怪,乍一看是個簡陋的錫箔紙團,平平無奇,剝開是顆醜兮兮的糖,期待跌至谷底,嘗過它的味道之後才明白,這顆怪味糖果是顆炸彈。”

“不管是學習還是工作,他都是個很難捉摸的人,在該就業的時候讀研,在該靠爹的時候選擇一無所有的女友,在事業直線上升的時候離職創業,劍走偏鋒,我行我素,唯獨唯獨,感情上他異常執著,可就這麽一件執著的事情也有讓人出乎意料的波瀾。”

“波瀾是你們分手(成功)過。”

“是的。”

“是誤會讓你們分開的嗎?”

程伊抿了口水,不以為然道:“又不是電視劇,哪兒來那麽多誤會。”

*****以上是未來采訪,可忽略*****

是啊,我們的生活遠比電視劇精彩,精彩到電視劇裏該有的念念不忘,也在日常瑣碎的碾磨下徹底淪為過眼雲煙。

二十一世紀,全球進入以互聯網為載體的時代。

信息四通八達,資訊眼花繚亂。數字信號無形讓我們甘之如飴地困囿於虛擬世界,任記憶與行為慢慢依賴電子產品。

衣食住行,吃喝玩樂,喜怒哀樂,我們將自己的點滴以文字、圖片、影像形式上傳雲端,融成一串串冷漠的代碼,成為大數據的冰山一角。

互聯網時代的“網蟲們”有一個共性——把需要記住的事情記在手機上,懶得用腦記。這種過度依賴手機和互聯網儲存信息而導致的記憶能力喪失被稱為“數字失憶癥”。

研究表明,過度依賴電子產品,負責記憶的大腦區域其功能會漸漸衰退,這就是你跨出第一步要辦這件事,卻在第二步的時候“失憶”的原因之一。

簡直是光速失憶。

短短幾秒都需要敲好半天腦殼才能回憶起本要幹啥,何況是一段一千多天前的戀愛。

忘了這麽久的事兒,程伊是怎麽一點一點地想起來的?

手機屏光漸漸黯淡,清晰映出張茫然的臉,油光滿面。

不知不覺天都亮了。

程伊在電子世界裏陷落一夜情緒。平靜的,激動的,熾熱的,深情的,痛苦的,再戛然而止,頓滯在分手後的一個月。

程伊將臉埋進因輾轉一夜而壓出的深坑,長長往松軟的枕芯裏呼了口熱氣。

健忘是良藥!

失憶保平安!

這個世界很小,小到程伊已經見過Messi兩回,這個世界又很大,大到他們同在一座城市,卻沒再與他重逢。

那個人呀,和他的名字一樣,若沒昨晚的刻意喚醒,大概是一年也想不起來幾回,更別提如此多的細節和情愫迎面潑來,也不管她現在如何心如磐石,二話沒有給你錘開縫,灌入滾燙的巖漿。

她的最後一條微博更新於那年情人節。

——【說話不算話的都不是男人,情人節快樂】

年輕的時候失戀一次就像死了,身體在床上烙燒餅,情緒在淚海裏翻滾。

這個年紀的程伊是感受不到那種絕望的狀態了。她現在對感情冷漠到自己都害怕,猶記得有一陣很忙,忙到維系感情都成了負擔,她對前任提了分手,對方氣道:“程伊,你沒有心!”

程伊這會想起自己當時的反應都氣笑了,怎麽會有這麽傻的姑娘。她走出兩步,又轉了個身,朝著一身時尚花西裝的男方吐舌頭:“略略略略!”

也不怪那會那麽多人追她,她當時是蠻可愛的。

也是在那次分手後,她才不得不承認,畢業工作後,她再沒有那份心力全情投入一份感情,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的喜怒哀樂交諸對方。

她更愛自己了,待人接物總會控制熱情和真心的劑量,隨時準備抽離。如是,規避了傷害的可能,卻也將自己推離了□□焚身的戀愛和鳳凰涅槃的失戀。愛需要的砝碼太多,她把自己打碎摳明白了也再交付不出如此的純粹與精力。

將小身材巨智慧的手機插上生命線,程伊赤腳踩著涼瓷磚,沖進洗手間,擠上牙膏,清涼的薄荷味將浸在一千個晝夜前的她嗆醒了一大半。小騙子也醒了,懶洋洋弓起毛茸茸的肉坨身軀,伸了個懶腰,圍著她的腳丫拱腦袋。

她給她的招財貓倒了一碗金主爸爸牌貓糧,揉弄它毛絨絨的腦袋,轉身打開電腦,冷靜將“初戀”、“前任”的感悟敲入word文檔。

自媒體工作者,一點心路波蕩都是可能變現的數據流量。

程伊做自媒體號之前供職於S某老牌知名文學雜志社。她是看這家雜志社的文章長大的,從兒童版看到青年版,內心有單純的向往。面試時,她說自己大學寫了好幾年的公眾號小故事,有幾千個關註者,這句話是他們錄用她的原因,也是後來她痛苦的源頭。

她非常“幸運”,跟了一個壞脾氣的老師,被貶得一無是處,每天都很喪。

文章沒有標準意義的優劣劃分,審稿人成了最高標準,而她和這個“老師”明顯不是一個走筆風格和文學審美。

她清楚記得,老師在茶水間與同事吐槽她的文章與公眾號小故事一樣狗屁不通,把網民的文學素養與雜志讀者群等同,簡直是個笑話。

分手前的程伊生活、學業、愛情都很順遂,沒有受過挫折的捶打,數月隱忍最終化為一股沖動,推門與“恩師”吵了起來。

初出茅廬的她口舌能力明顯不如老///江湖。人正在說壞話,被正主逮個正著,本就臉上無光,下嘴越發無情。程伊被直面沖得啞口,還平白得罪了勸架的主編,臉皮太薄,一咬牙便說不幹了。

這輕描淡寫的一句直接將她打入半年失業期。

最後一條微博更新於情人節,也是那天,她跟家裏交待自己成了悲慘的雙失人員——失戀加失業。

她每日痛苦,故事也跟著波瀾。

那段時間的“真心故事坊”文字充滿哀怨,故事陰郁暗黑,時常在心曠神怡處送上一把反轉的刀,一兩萬字的小短篇多達三四個反轉。很多讀者都說,那是陳真心文筆的的巔峰階段。

“自媒體”概念起源於美國,經營微博號是吳蔚建議的,她的同學裏有非常成功的百萬Ins博主。

程伊閑來無事,一番張羅,公眾號的讀者跟了過來。

她沒有走或幽默或暗黑或純真的故事風,而是三百六十度顛覆,努力躋入時尚風潮。

那時候最多的評論是“陳真心這麽不時尚的人居然做時尚博主,互聯網果然沒有門檻!”

大概率是人生跌到過谷底,程伊面對質疑沒多大的反應。繼續蹭景,社交,買衣服,拍照,適當輸出日常,日覆一日,堅持下去。

隔著網線的戲謔總比當面貶損來得好。

不過確實,她不夠時尚。要論時尚,該是有自成一派的風格和氣質才能立住。

後來居上的王清玨便是風格派。

程伊長相偏甜,笑起來就是個鄰家女孩,兩顆梨渦蕩漾死人,可扔進需要強大氣場的硬照中,她實在撐不起來,若不是站在中心位,活脫脫一個背景人。

身體語言會將內心的不自信放大,加倍暴露在照片中。剛開始的成片她多是憋氣看完的,邊往後翻,邊腳趾抓地。

當然也可能是那一點爭議,她的瀏覽量上漲迅速,成長速度飛快。

至於拍照這事兒也在日覆一日的學習、模擬中找到規律,提高拍攝硬件、軟件,甚至去學了陣現代舞打開身體。

在不斷的失敗搭配中,程伊慢慢找到自己合適的穿衣風格和網絡生存方式,與吳蔚的輸出型微博以真友情名義綁定,獲得一批忠實的followers。

自此,也進入了博主的上升平臺期。

自媒體是互聯網時代的衍生行業,依附網絡而生,在中國風靡開來也就是近幾年的事。

新業態的變數很大。就在程伊當自己已經成長為不需寫故事、靠賣臉賣觀點也可以吃飯的博主時,王清玨橫空殺出。

和她類似,王清玨也是從市電視臺離職,走的時尚穿搭、輸出觀點博主路線。可晚她一年的王清玨用她獨一無二的長相和文字風格飛快俘獲大量粉絲,配合前主播身份的大力營銷,僅一年,followers比程伊和吳蔚加起來都多。

這對吳蔚的影響不大,她不靠臉吃飯,也並非全職自媒體。

但對程伊於數據、於信心,打擊都很大。何況她和王清玨路數一致,會有相同的品牌方找她們做推廣,粉絲難免比較,甚至出現少量的流失。

若王清玨是吳蔚,她怎麽火,程伊都雙手雙腳鼓掌。

偏偏她不是。

程伊和王清玨之間有一種無法說清道明的磁場排斥。

同一個大學,同一級學生,同S市人北上求學。一個學中文,一個學編導,同鄉會每次都會碰到,見面就笑,話也不多幾句,始終熟不起來。大學四年交心話從來沒有,一遇到彼此,立馬化身笑面虎。

就這不冷不熱的關系楞要在互聯網上熱絡,程伊可真難受。

粉絲有時候還眼尖,問她,為什麽那個推廣王清玨有,你沒有。

她可真想回覆,這該問品牌方。

自王清玨殺出,程伊拼了命努力,工作熱情更甚入行,交友速度和質量堪稱歷年之最,甚至配合白夢軒與百萬單身男博主搞過一陣子的緋聞男女友,一起旅游約會,帶了不少八卦型流量,結果還是不如人王清玨。

對方一騎絕塵,早與她不是一個競爭力。自立門戶,開了傳媒公司,甚至還簽了幾個KOL做起小老板來。

只是網絡是非多,紅的正面是熱鬧,反面則是爭議。

某敏感服飾符號把王清玨帶上熱搜,加之過往犀利發言,萬人追議,程伊拿著手機被這陣仗嚇得那天沒敢發微博,雖然心頭有酸意,但畢竟算同行,難免生了唇亡齒寒之感,想紅又突然覺得自己這個涼度也不錯,安全。

王清玨沈寂了一陣子,再次恢覆更新明顯不準備走原來的路線,轉型主題短視頻。

她來找程伊時,程伊看了眼主題,猶豫了片刻,最終答應了。

“都是老同學,幫個忙應該的。”

她虛偽了一句,轉頭便將臉送進臂彎,沈默了好一會。

打電話給吳蔚,她心服口服道:“王清玨成功就是該,她就是風格獨特,先鋒做派,執行力強。我看人家短視頻火了還在猶豫要不要也拍,腳本怎麽設計不尷尬,結果人家一下就看清搞笑不適合我們,模仿只是拾人牙慧,她走社會生活去了。”

程伊也不是沒有進步,但她的轉變無法適應瞬息萬變的互聯網。

程伊剛開始在微博上活躍時粉絲很少,除了發精修美圖,大部分的微博都是在記錄小騙子的成長。

小騙子是她和祁深洲買的貓,在貓媽媽肚子就預訂了,結果它還沒斷奶,兩人便分道揚鑣。貓舍定金一千,她沒學過沈沒效應,舍不得那點定金便把尾款付了,舍不得尾款便去接了過來。

有一種遺腹子的悲壯。

心頭不甘,程伊給它取名小騙子。說好一起養的孩子,留她獨自拉扯。

這只布偶真的給她掙了不少人氣,再加上她粉絲對於美女感情生活的窺探欲,小騙子成了維持熱度最佳工具貓。

隨著時尚博主越來越多,小騙子的獨特性也因此展現,布偶身嬌體弱,時不時上吐下瀉,網友雲養貓被一番牽動,程伊從閱讀和回覆發現這廝比她更受歡迎,於是慢慢轉型,學習專業的寵物知識,這兩年小騙子慢吞吞躍為全網top50的萌寵。

程伊躺在床上正要入睡,手機響了,朋友問她去新開的樓盤瞧瞧不,可以減一兩萬?

她看了眼窗外的陰沈天氣,想著快去快回,拿了頂漁夫帽往腦袋上一扣,挑了件黑色T恤,配上拼色牛仔九分褲,非常休閑地出了門。

她當自己十八,熬了一宿還能打雞血去考馬哲,結果等第一個90秒紅燈的時候打了個盹,腦袋咣地磕在方向盤上,嚇壞了,直接就近停下,沖進咖啡館買咖啡。

踏進咖啡館的時候馬路上鳴笛聲四起。

她回頭看了看,當自己停歪了,確認一眼,放心了,脖子再一扭,入目是雙大長腿——工裝中褲,皮膚白皙,看來並不經常曬太陽,腿毛不算旺盛,甚至這個密度還有些眼熟。

程伊大概掃了眼這家咖啡店,腳下準確地繞過商品堆放區,鎖定櫃臺。

巧的是,那雙大長腿也去往那個方向。

她步子沒人家大,落後一步,跟在後面排起了隊。

早上九點半,排隊的人正多。

這棟樓幾十家註冊公司,九點到十一點正是陸續上班的時間。

程伊掏出手機,開始回覆消息。

吳蔚淩晨發來【他的ins更新了】。

程伊胸口發悶,百字無奈欲要輸出,最後打下【關你屁事】。

隊伍松動,一下走了兩人,她跟著前面的大長腿挪了兩步。

王清玨淩晨一點發消息問:【如果有機會見他,你會見嗎?】

大概是沒睡,程伊腦袋發嗡,兩秒後反應過來“他”是誰,飛速敲下:【不會!】

回完這條她放空了會,眼睛眨巴眨巴,腦子一團漿糊。

排在她前面的男人開始點餐,一道耳熟的低沈撞入她的耳朵,語氣中帶著些許疲憊:“大杯冰美式,謝謝。”

喜歡喝美式的人都長得差不多嗎?高大修長款?

但這個好像壯了點。

下意識的,程伊步子往後退了一步,支起僵硬的脖子和臉蛋,探究起這個介於熟悉和陌生之間的身型。

說實話,她有點掛機,像在做夢,一片空白,好像自有劇本會推動她往下走似的。

那人付完錢取了小票與她錯身,走向取餐區,程伊上前一步,機械道:“一杯卡布奇諾。”餘光中這人的限量版運動鞋白的刺目。

不知怎麽,那人走出兩步頓住了。

她將手機二維碼往前一送,反應過來,強調一句,“半糖!”

咖啡店小哥正在打票,哢滋哢滋,那人還是沒動。

脖子像是卡殼的軸輪,格楞格楞,艱難轉動。看清攥票的手,程伊眼前一黑,被人悶頭打了一棍子,脊背發涼,她第一反應是王清玨在?又想起她是一點多發的消息,再料事如神也不能猜到她會出現在咖啡館。

“女士,您的小票。”

頭頂的燈光閃了閃,她一動不動,像個白癡。

身後排隊的人輕咳催促,她脖頸顫了一下,飛快轉身,本能地避開他,卻被對方堵住,她低著頭左右閃躲,可見鬼了,他總能跟她同步。

仿佛置身於真空罩下。

嘈雜的咖啡廳安靜了,步履匆匆的辦公樓男女舉著紙杯模糊成一片塗鴉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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